Dawn

It shall be dawn.

时间浅底

你知道的,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片海。每当到了合适的季节,就会有那么一群人儿啊,发了疯地打听着通往那片海的道路。有时,他们会看到沿途的沙漠中耸起的一座座高塔,而那高塔里住着的,恰是等待着过去的某一位寻海人回家的故人。

 

我曾经有一个名字,叫做蓝澈,或者就叫蓝,是我还住在沙漠的时候的名字。

终元1003年,救赎月42日的傍晚,我和大多数族人一样,庸碌地收集着古代遗迹的残砖断瓦,用来搭起部落的新房子。不远处,朝着沙漠的那边的人群躁动了起来。十几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伙伴从沙漠拖回来了一双铁翅。

族长拄着一根锈迹斑斑的古代钢制管子,拨开人群,上前去看个究竟。

这可能就是古代人类的飞行器残骸了,族长审视了一番,说道。

飞行器?那您看看,它有什么用吗?一个年轻人凑上来问。

族长没回答,而是挥了挥手,示意人群散开。

赤色的落日沉入西方的沙丘之底,戈壁寒冷的夜就要降临——这里是我的故乡,一个末日后的人类聚集地。

古代飞行器的残骸被留在了聚集地附近,按祭祀的说法,这家伙会给大伙带来好远——据说上古时期的战士们正是搭乘这个击败天外恶龙的。

夜里,正轮到我观察星象了。天体们闪着光,好像是审视着这个世界的眼睛。我听说,夜空里的很多星星都是由古代工匠制造的,真是好奇他们是怎么把这些送到天上去的。

一阵寒风携着沙砾袭来,我不禁地发起抖来。真倒霉,今夜只有我自己记录着那诡异的星象,我开始抱怨起来,不过转念一想,今夜我就算是偷懒也不会有人发现了,哈哈。

不远处的古代飞行器残骸引起了我的兴趣,我裹紧兽皮大衣,前去仔细观察。

咦?翅膀之间倒是有个破损的座位,不知古代的椅子坐着感觉如何?我艰难地攀上了铁翅膀,正准备体验,却突然被一声喊住。

嘿!小孩,你知道从这里怎么去大海吗?铁翅的下面突然冒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家伙,冲我没礼貌地提问。

知道,但我就不告诉你。我从铁翅上爬下来,没好气地回答。实际上,那时我连大海是什么都不知道,我这样回答,只是为了报被吓了一跳的仇。

只是没想到,那人竟冲我笑了笑,说了声谢谢,就离开了。这人自然不是我的族人,借由微弱的星光,我勉强能看清其装束,似乎是朝圣者的模样。

第二天,我强忍着困意找到那个爱抽叶子的老人。我问他,大海是什么?

他转过头,伸出了干枯的右手,指了指我心脏的位置。大海就是星辰指引的远方,他说。

 

终元1007年,救赎月13日,我第一次背起行囊,试图离开故乡——正是老人死去的那一天。多远的地方能被称作远方呢?我并不知道,我只知道,沙丘的背后永远是沙丘。

不知过了多少个夜昼,疲倦的我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浮现出了一片广袤的水域。那就是大海吗?我兴奋了起来,不顾一切地向它奔去。可当我翻过最后一座沙丘时,水域却消失了,干旱的沙地上只有一座高塔。

喂!大海去哪里了?我冲高塔大喊。

这颗行星上已经没有大海了,塔上的人冷冷地回应。

我哭了出来——这怎么可能?不是说大海就在远方的吗?塔上的人没再理睬,任由我涌出最后一滴泪水后晕倒在沙中。

再次醒来,我又回到了我出生的那个聚集地。

大人们说幸亏有好心的旅人发现了我,我才捡回一条命。他们问我为什么离开,我思索了一会说,放心吧,我不会再走了。

在那两天后,聚集地迎来了久违的商队。商队头领说要用十五匹骆驼和四十袋盐换取聚集地附近的铁翅膀,族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。这时祭祀便对大家喊话,看啊,好运终于还是降临在我们头上了!

商队拖走铁翅膀的时候,我留恋地看了它几眼,心里幻想着曾经它飞在天上的样子,它会不会曾经飞跃过曾经存在过的大海呢?

不想商队离开没多久后,一股清水突然穿越沙砾,在我们的聚集地旁冲刷出了一条溪流。

神迹!这是神迹啊!祭祀激动地从阴影处跑了出来,把自己暴漏在炽热的太阳下,跪在了溪流边上。全族的人也紧随其后,纷纷跪拜。跪拜的时候,我就在想,这条溪流的源头在哪里,也是在远方吗?

 

 

终元1012年,救赎月元日那天,我突然有了一个很深的疑虑。

自从有了那条溪流,聚集地就渐渐富足了起来。族人们按照古代经典上的记载,发展了农业,生活好了许多。

这一切都要感谢溪流带来的水——族人们磕头跪拜的水。但有一点是我想不明白的,为什么族长要下令阻止族人把手伸入溪流之中,亲自感知这流动的水呢?

和我一样,绝大多数族人是被禁止触摸这水的——只有祭祀和巫师们,才有资格去抚摸和感受这溪流,并决定水的分配。据族长说是为了防止没有水性的人淹死,但我对此深表怀疑。

既然是神圣的,为何会致人于死地呢?

 

在终元1015年,天启月44日,我第二次,也是最后一次,偷偷背起了行囊。我追着水流,离开了我的出生地。

那时我想,或许这即是通向大海溪流。

 

终元1015年,训诫月29日是令我失落的一天,我是亲眼看着我那条清澈的溪流渐渐被野草没过,最终消融在这肮脏的咸水沼泽里的。

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——难道,这就是大海吗?

喂,伙计!你在那里做什么?沼泽的对岸,一个骑在马背上的人冲我喊。

这里是大海吗?我问。

大海?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啦!现在大海都变成沼泽了,伙计!那人应答。

这次我没哭,而是如无其事地淌过了浅水,在那人的协助下跨上那匹白马。我想,这样也好,也算是最终抵达了心上的远方。

 

终元1016年,重生月32日。我发现,我已经融入了这个马背上的小集体。

和我一样,这里的人们都曾是追寻大海的旅人。背井离乡,一路追随着各自的水流,最后聚集在了这里。

白天,我们会跨上各自的骏马,去北边开阔的平原牧羊。夜晚,我们会回到南边的村落,在那里升起炊烟。节日来临的时候,我们就会去向西边的湖泊,在那里肆无忌惮地玩耍着在故乡被视为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清水。

 

在我就快沉溺于此的时候,一个伙伴消失了。事情发生在终元1017年,天启月元日。

怎么劝也劝不动,他还是离开了。大家议论纷纷。

他去大海了,一个伙伴说。

然后,大家就为这个时代大海是否还存在而争论了起来。有些人认为古代的大海已经完全变成了沼泽,另一些人认为大海是存在的,但只会出现在梦里。只有三五个人坚定地相信,大海是真实存在的,它就在遥远的东方。

我要去找到那个消失的伙伴,我跨上我的黑马,说。

不要去!一个坚信大海存在的同伴突然拉住了我的兽皮大衣,警告我。

那个传说,你应该知道的,她说,在这个世界上,没有人能从海上回来。

我听说过的,我说,所以我要趁着他还没到大海之前就追上他。

你,你可以吗?你可以把他带回我面前吗?她的眼角开始闪出了泪光。

放心吧。我说。

于是我绕开沼泽,一路向东,愿那即是星辰所指引的方向。

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,我一直在马背上赶路。期间,我路过无数的荒原和高山,河原和山谷。偶尔会路过一两个村落,我就向那里的居民询问是否见过一个骑马的寻海人。大多数人只是简单地说了没见过,一部人问我大海是什么,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好心地为我指明了方向。

 

终元1017年,训诫月45日,我在路过一片荒原的时候,被一座古代地堡的遗迹吸引了。我好奇地把身体探入地堡的入口,点明了一只火把小心的踩着古老的台阶逐步下降。

地上的古代地堡实际上是一座地下城市的入口,当我下到底的时候,我吃惊地发现整座城市都被古代的电力系统照明。这里古代建筑林立,道路宽阔,时而有古代的铁皮车飞驰而过。当然,单凭这些并不能将我吸引,真正吸引我的,是那古老的座图书馆。

整座图书馆里的书籍,似乎都是关于大海的。我花了半天的时间,快速地读完了几本,发现其中关于大海的描述千差万别。有的作者写到,大海看似平静,但里面潜藏着众多食人的怪兽;有的作家则把大海描写成了极乐的天堂;还有的作家认为,一旦越过了海天交界处,就会抵达神的国度。

那么,大海到底是怎样的呢?它是否还存在于这个时代呢?我所追逐的那个寻海人如今身在何处呢?如此,我已无暇顾及剩下的不可计数的关于大海的书籍,唯有只身踏上寻海的道路。

回到地上后,我跨上我的黑马,继续朝东方疾驰。

 

终元1017年,重生月63日,我遇见了神明。

祂曾反复向我解释,祂实际上是古代工匠制造的人工智能,并不是神明。但我并不能理解人工智能到底是什么,我只记得小时候,祭祀告诉我和其他孩子们说,会发光的都是神明。

我问神明,是否见过一个骑马的寻海人路过。神明说,见过,数不胜数。我又问大海在那一边,祂投影出了一张地图。

 

终元1018年,天启月59日,我终于抵达了大海。很显然,大海并不是我想象中那般美好——我在很远处就听到了骇人的涛声,天上乌云密布,一道暗红色的闪电划过天边,暴雨将至。

我鼓起勇气,逆着狂风来到了陆地的边缘。眼前的景象让我不敢相信——

一只巨大的怪兽从灰色的水域中登陆上来,面目狰狞,双眼猩红,正向我冲来。我的马受了惊,独自奔逃而去,把我摔在了石头地上。就在这时,一个跨着白马,戴着斗篷的人举起银闪闪的弯刀,冲了过来。在下一瞬间,我便看见了怪兽的头颅滚落在了地上。

我在暴雨中艰难地抬起头,看清了那人正是我追逐数月的寻海人。

跟我回去吧!我说,她还在等着你呢!

他没说话,而是示意我与他一起进入不远处的一个简陋的石居。

 

终元1018年,圣战月46日这天,风暴终于停了下来。之前的几天里,他一直试图说服我,大海其实并不可怕,我是直到这天才稍微信服的。

原来大海是真实存在的,或者说我心中那星辰所指引的远方是真实存在的。这里的天空不是黄色或灰色,而是湛蓝色的,蓝得让我想起了我曾经的名字。而大海比天空还要蓝,海面平静,涛声悦耳。

我拾起一颗鹅卵石,冲着大海丢去。旋转的鹅卵石在海面上弹跳了几下,最终沉入了海底。

你还是要走吗?我问。

他没回答,而是面向着大海,背对着整片我们熟知的世界。要开花了呢,他说。

 

终元1018年,重生月48日夜里,我回到了那个马背上的小集体所在的村落。我本想遗憾地告诉她,我终究没能拦住那位寻海人奔向大海,可伙伴们却说,她在今年训诫月中旬就独自离开,往沙漠的方向去了。

 

终元1019年,救赎月16日,我又回到了海边。思来想去,我果然还是最适合住在海边了。再次路过神明的时候,我放走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回的的黑马,跨上了神明赐予我的古代双轮铁马,与神明一起来到了海边。

当然,我并不能像我曾经追逐的那个寻海人一样,跨上长出了翅膀的白马,轻盈地漫步在海面上,最终消失在黄昏的海平线上。我只想日夜守在大海的边上,等待着他,和其他无数位寻海人的归来。

 

终元1019年,训诫月57日这天,神明的能源耗尽了。不再发光之前,祂告诉了我关于大海的秘密,和启动刑天的方法。当天夜里,风暴就再次降临了,这一次一共有七个巨大的怪兽气势汹汹地登陆。

我按照神明的指引,启动了古代工匠制造的刑天号重装甲。坐在驾驶室与怪兽厮杀的时候,我就想起了16年前所见到的那双铁翅膀,如今我终于知道了坐在这种座位上的感受。

 

终元1019年,净化月元日,大海平静了下来。我光着双脚,站在大海的浅底上。天空是蓝的,大海也是蓝的,于是我便把我曾经的名字归还海天,独自在海水中漫步。

我想,我该做一个守海人。在阳光明澈的日子里,如果有那么三五个孩子偶然来到了海边,我就会鼓励他们拥抱大海。带着他们在大海的浅底上奔跑,游戏。但如果谁要是独自朝更深的海域走去,我就会一把拉住那个贪玩的孩子,提醒这家伙,该回家了。

而每当圣战月来临的时候,我就会像曾经我所追逐过的那位寻海人一样,面朝大海。

会有暖风吹过——这便是他对她的窃窃私语,从海上一直吹到遥远的沙漠中去。而在沙漠的某一座高塔上,风最终会抵达一盆未开的花朵。

她的泪水会被风吹落在含苞待放的花朵上——世界就在这一瞬间,花开。

 

后来的某一天,大海终于逆流而上

淹没了整片河原,直奔高山

最终抵达星星

和依旧在旅途中朝圣的灵魂

再见我时,我将变成光

六翼,白羽,遍刻着诗文和伤痕

拾起一颗明澈的螺,我就

见到了你,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季节

和大海一样,最后连时间也

逆流而上,洗净了我们所有的故事

你还能听见吗,我的诗歌

如果今夜我漂洋过海,唱着史诗去看你

见你诸神环绕,见我百鬼缠身

而在时间的浅底,你我都将是挽歌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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